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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顯金果如其言,一連五日都在長橋會館二樓包廂。

  第一日,唯有一人前來,涇縣城中名喚“小稻香”的酒家,憑據上龍飛鳳舞地簽著豬剛鬣的大名“朱剛立”。

  顯金:...

  她可真是能掐會算、未卜先知。

  “朱管事來我們這兒喝了三場酒,共打了兩吊錢的賒賬,陳記的人不至于賴賬,咱就從來沒催賬...”

  來人不過十五六歲,白面小生,怯生生的,“但是前兩日我爹病了,飯館開不下,我娘才把這個憑據翻箱倒柜找出來...”

  造孽。

  真是造孽!

  顯金臉色發冷,板正地像塊搓衣板,雙手接過少年手中的憑據,按月息兩個點的高利貸利息算給他,順手簽好單子遞給張婆子,張婆子取來小秤過出碎銀,雙手給少年奉上。

  “趕緊去給你爹請大夫、抓藥。”

  顯金語氣真摯,“對不起,我們來晚了。”

  少年一下子紅了眼眶,一手拿了碎銀,一手把憑據交給顯金。

  有了“小稻香”成功案例在前,第二日第三日來人漸多,有涇縣本城被陳記拖欠貨款的小商販,也有預定紙張卻被陳記無限鴿了的倒霉買家,還有更多明明定的是一等品、拿到手的卻不夠好...

  只要有真實憑據,全都付款!

  只要買家認為貨不對版、名不副實,那好,請您把剩余的紙張拿過來,立刻退回全款;如果紙張已用完,只要拿出購買憑證就立刻遣張婆子回鋪子拿相等品質的紙張補還!

  這年頭買得起陳記的人家,也不至于訛你兩張紙。

  人家還愿意來訴苦、要調換,就說明對你這個品牌還殘存有一絲信任。

  真正失望的,直接拉黑名單,休想再從他包里掏出一銅板。

  這可是涇縣!

  十里長街,八家做紙。

  只是陳家起家起得早,瞿老夫人膽子大,以賬上基本不留現銀的代價迅速擴張了好幾間鋪子,又乘上陳家大爺的東風,產業比那些小作坊更大罷了。

  若真說紙張的品質有多大個上天入地的區別,其實也還好。

  真正有區別、能夠顯示出陳家卓越做紙技術的貨,尋常人,也買不起。

  賣東西都是這樣,金字塔頂端的貨,金字塔頂端的人買,基本不流入市場;底部做的是薄利多銷,賺一個辛苦錢;中部的利潤與投入產出比才是最強的,也是兵家必爭之地。

  更何況,陳家賣的是紙。

  這個年頭,什么人需要用紙?

  讀書人。

  能供得起讀書人的,家中至少是有點余糧的。

  這就是市場里的中部。

  照這五日的情形來看,陳家以次充好的程度快要把市場中部得罪完了!

  更別提市場入口——原料供應方,三寸高的拖欠貨款單子粗略加起來有五百余兩,拖得最久的一筆拖了整整三年!拖得最小的一筆才二兩銀子!

  二兩銀子啊!

  二兩銀子,你都要拖!

  你怎么不去死啊!萬惡的資本主義!

  顯金和董管事每日清當天的賬清到凌晨,第二天繼續黑著眼圈對賬出賬,托盤里的銀子逐漸見底。

  董管事還不會扒拉算盤,操持著那二十根可憐的小棒棒這里擺一擺,那里擺一擺,愁眉苦臉地和顯金訴苦,“...八百兩銀子,支作坊六伙計一百兩,支欠款六百三十一兩八錢,支退款一百四十五兩一錢,余...余...”

  顯金向后一靠,有氣無力,“是負七十六兩九錢。”

  這錢是拿作坊賬面上的現銀補的。

  這幾日顯金凌晨收了工,還回鋪子收拾了賬面上的現銀。

  就沒見過這么可憐的賬。

  一間擁有七八個伙計的店肆,賬面上只有七十八兩銀子。

  補足了長橋會館的缺口后,涇縣興盛三十載、跨出鄉鎮打入城市、與青城書院并稱涇縣雙姝的民營企業陳記,目前賬面現銀一兩一錢。

  還挺吉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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