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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走,我們去看看。”郭寧把木碗遞給呂函,大步往營地外頭去。

  營地的規模很小,所以也壓根沒有營門。徒單刺史派來的那隊人,就停留在河灘北面一道木柵的缺口處。郭寧轉過一個彎,就看到了他們。

  幾個娃兒剛吃了餅子,精力用不完似的,他們跑在了郭寧前頭,然后又奔回來,忙不迭地通報:“六郎,那些人帶來兩口豬!大豬!還有好幾只羊!”

  自從到了安州,郭寧身邊的人手漸漸離散。如今整片營地里,統共只剩下十幾口人,難免顯得蕭瑟。可這些孩子歡騰起來,便嘈雜如幾十號人,讓郭寧耳畔嗡嗡作響。

  “好,好,知道了!”郭寧笑容滿面地攬著呂樞的肩膀,讓他帶著同伴往后頭去:“你們把剩下的餅子都分了吧。告訴你姐姐,今晚我們吃好的。”

  孩子們歡呼著去了。

  當孩子們離開,郭寧轉回身來,臉上就不見了笑容。

  他只用眼角掃了一下那些箱籠禮物,好像壓根沒有把它們看在眼里,而只是平靜地注視著那名站在隊列前的送禮人。

  “這是徒單刺史的親信家人,喚作崔賢奴。”汪世顯在郭寧身后輕聲道。

  郭寧恍若無聞,臉上也看不出半點恭敬。

  崔賢奴頭戴無腳幞頭,身穿圓領袍衫,腰束紅帶,衣著比尋常的地方官員還要華麗。如這等人物,真正是宰相門前三品官,就算在中都城里,仗著徒單氏的勢力也不輕易屈從于外人的。

  到了安州,他常隨同徒單郎君出行,身邊總是認旗、銜牌、爪牙、鞭撲環繞,哪里會注意到一個前線潰兵?

  這時候,他卻被郎君火急地派了出來,到一個破敗得不成樣子的營地,向一個此前聽都沒聽說過的小人物示好!他心頭很有些不快,覺得這世道,真出了問題。

  正這么想著,崔賢奴便看見一人大步走來。

  這人個子很高,肩寬臂長。縱然仆仆風塵在他臉上留下深刻的痕跡,胡須也亂糟糟得沒有修理,但看得出面相很年輕,最多二十出頭的年紀。他的眼窩很深,愈發顯得眼神銳利,視線掃過,忽然就讓崔賢奴心頭一顫。

  這就是烏沙堡的郭六郎!是孤身突入數百奚軍,在眾目睽睽之下殺死了蕭好胡,再從容而退的兇人!那蕭好胡,可是從蒙古軍追擊中率軍脫身的厲害人物,就連徒單郎君都對他忌憚不已。

  可這郭寧……一朝暴起便將蕭好胡襲殺,竟不比殺雞更難!

  誰能想到草莽中有這等人物?此人若能為郎君所用,怕不是橫行萬軍的猛將?若成了郎君的對手,那又會掀起多大的麻煩?

  郭寧的目光掃到崔賢奴的臉上,不期然同他的眼光接觸。他忽然就覺得脊背發涼,身子打個哆嗦,于是便不敢擺出矜持態度,連忙立得端正些,再低下了頭。

  “勞煩崔老丈走這一趟。禮物我收下了,請代我拜上徒單刺史,多謝厚贈。”

  郭寧平靜的聲音入耳,崔賢奴依舊俯首,等著郭寧接下去的言語。

  可等了半晌,竟無下文。四周唯有荒涼河灘上,勁風陣陣之響。

  這廝,就只這么輕飄飄一句?沒別的了?

  既知我家郎君給出了厚贈,難道該當場表示受寵若驚,然后再懇求效勞的么?聽說此人原本只是昌州烏沙堡的一個甲軍,區區卑賤漢兒,竟敢如此拿大?

  聽他的平淡口氣,說什么“多謝“……我看,也不像是真有感謝的意思!

  崔賢奴試著在臉上擠出一點笑容,想再寒暄兩句,卻怎么也忍不住心頭的不快。過了會兒,他重重地“哼”了一聲,稍稍拱手道:“那就這般,告辭。”

  他轉身起步的時候,還盼著郭寧知道自己失禮,趕上來挽留。可走出十余步,耳朵豎得快要發疼,都沒聽見郭寧的半點動靜。

  一行十余名仆役隨著崔賢奴,往河灘盡頭傾斜土坡方向去了。

  郭寧并不送行,就這么站著,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連綿枯黃葦條之后。

  汪世顯也沒想到郭寧會這般待客,當下問道:“怎么?六郎你和他有仇?”

  “我見過這位崔先生的。“郭寧淡然回答。

  “哦?”

  “去年十二月頭上,我去渥城縣請見徒單刺史,想要陳述統合安州潰兵,組建都軍司的方案。結果給門子送了五兩銀子,只見到了這位崔先生,而他才聽我說了兩句話,就把我趕了出來……無非是覺得,區區一個甲軍竟敢胡言亂語吧。這會兒看來,他竟忘記曾見過我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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