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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郭寧從軍多年,早就習慣了懸命于鋒鏑的生活。以前他覺得,自己明天是死是活尚不分明,何必去思考太過遙遠的未來呢?專注于眼前就可以了,其他的,多想也是無用。

  但兩天前受傷暈厥后做的那場大夢,卻仿佛當頭棒喝。夢里的那些未來,始終在郭寧腦海中回蕩,強迫郭寧睜開眼,去看,去想。

  在夢里,郭寧是堂堂正正的漢家子民。他有安全的生活,有強盛的國家,有無數血脈相連,生死與共的同胞,有可以去期盼、去努力的美好未來。那是挺好的。可在此之前的,夢中的“歷史”,是什么樣的?

  自現下的大金崇慶二年算起,往后約莫二十年,金國滅亡;往后約六十年,南朝宋國滅亡。在這個過程中,強權鐵蹄踐踏,連綿戰亂不休,人間淪為血海,死者數千萬。

  更不消說再往后的歷史了,郭寧看到了巍巍華夏步履艱難,一次次地被化外蠻夷所欺辱;看到了泱泱大國萬馬齊喑,偶有些杰出之士在黑暗中意圖奮起,卻一次次地失敗。

  那許許多多令人無法承受的故事,那綿延幾近千載的低谷,難道就是從眼前開始的?就是以草原上的強敵崛起為開端?

  或許是,或許不是。

  郭寧不是學者,不曾鉆研其中的道理。

  但他恍惚間覺得,經歷過這場大夢以后,他的命運與更多的人,乃至更宏大的東西聯系到了一起。

  在必將到來的可怕亂世中,如果郭寧選擇順應大潮,那再容易不過了。憑著夢中所了解的一切,哪怕只是虛與委蛇,他也能夠輕而易舉地獲得榮華富貴。

  但郭寧是個戰士。多年沙場的錘煉,使他心如鐵石,絕不動搖。

  他有了嶄新的志向,并堅信自己能做得更多,能改變更多,能扭轉更多。

 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明白,誰是朋友,誰是敵人。

  只可惜,汪世顯是不太明白的。

  對郭寧來說,理當如此的決斷,汪世顯卻難以接受。

  好在他的脾氣真不錯,聽了郭寧夾槍帶棒一番話,并不生氣。他只瞪大了眼睛,死死地看著郭寧的面龐。

  他不明白,原本顯得過于單純的郭寧,為什么會忽然想到了那么多。他也不明白,郭寧突然這么說,究竟在發什么昏。

  換作其他人對汪世顯這么說,汪世顯只當他是傻的,從此分道揚鑣便罷。可郭寧是與汪世顯并肩作戰過的伙伴,還是他的救命恩人。汪世顯覺得,自己有必要和郭寧好好講講道理。

  “六郎,你猜的沒錯。我若矢口否認,倒顯得敢做不敢當……”過了一會兒,汪世顯嘆了口氣:“我不是說一定會如何如何,畢竟咱們原先都是大金的軍官,吃的用的,都靠大金的廩給。我汪世顯從軍十七年,并不曾貪生怕死,負了大金!”

  說到這里,汪世顯有些氣憤,他扯開前襟,將自己遍布傷痕的身軀展示給郭寧看:“十七年里,我身當白刃與敵廝殺不下五十次,身上的傷疤有四十多道!我在麟、嵐、石、坊等州和西夏人打仗,在西京大同府和蒙古人拼過命!我確實不如你郭六郎勇猛……也確實被蕭好胡逮住了,吃了虧……可我不是首鼠兩端的軟骨頭!”

  郭寧只能頷首。

  他很清楚,這些年來在邊疆作戰的戍邊將士有多么不容易。在一次次激烈的戰斗中,只有最勇猛、最老練的武人能生存下來,而他們身上所受的傷勢,幾乎不可能徹底痊愈,將會折磨他們一輩子,乃至大大縮短他們的壽命。

  在這樣的基層將士里,汪世顯絕對是其中的佼佼者了,否則郭寧也懶得與之結交。

  見郭寧頷首,汪世顯打起精神,繼續道:“問題是……這幾年大金和蒙古的戰事,咱們都是親身經歷過的!孰強孰弱,誰還看不明白?前年,從獾兒嘴到澮河堡,再到宣德州,大金打的什么仗,難道六郎你竟不知道?”

  郭寧知道得再清楚不過,只能冷笑。

  “女真人已經不行了!六郎!你想清楚!”汪世顯沉聲喝道。

  “這幾年來,每有征伐或邊釁,朝廷動輒下令簽軍,州縣騷動。可笑的是,原本應該作為大軍骨干的女真人,縱有丁男也不愿從軍。一旦被揀取,個個號泣怨嗟。所以,在臨洮路、鳳翔路與西夏人作戰的主力,要么是漢兒,要么便是我這樣的汪古人乃至各部乣軍。可是,這批能征慣戰之兵,在前年和去年,已被蒙古人掃得傾盡啦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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